第二章 并非孤身一人

我站在时空的分界线边缘，脚下，是惊涛骇浪的汹涌大海。

声音被空洞掩盖了，气息被静止取代了。我浮在空气层上，纹丝不动。

脚底呼啸过一阵狂风，我如同失控的直升机，被这股力量拉扯着，一头栽向无际的海洋。

扑通一声，我沉入海底，被紊流挤压、推拉。我所能做的，只有大口大口地呛水。

也许，我就要死了。

身体不断下沉，离宝贵的空气越来越远。正当我快要溺死时，地底撕开一道裂口，成吨的海水旋转成一个漩涡，携带着我，携带着无数气泡卷入其中。连同意识，倒退回清晰的时刻。

“咳咳······”我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气，如溺水般痛苦。我浑身湿透，咳嗽不止，过了许久才缓过气。之前置身于大海之中的窒息感和掉落感仍然很清晰。

“头好痛······”我撑着地，勉强坐了起来。举目四望，我想确认我身在何处，却被冰冷的雨水模糊了双眼。

头顶，雷声震耳欲聋。我坐在湿漉漉的山坡上，脚下，混有泥土和石块。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低眉细看，熟悉的事物完全变了样，粗糙的颗粒外观，明显的粗细线条。

这些，居然都是Minecraft里的方块！不会吧，我感紧用力掐了自己小腿肚子一下。

痛！

举起双手，我感受雨水滴滴砸落在我的手心。我又触摸身下的泥土，沙沙的质感，格外分明。

“都和真的一样。”我喃喃。

远处的物和景，茂盛的树林河流与真实世界的没什么两样。如今细看，倒能区分其中的差别。这里就跟照片打了马赛克似的，模糊。

我记得之前······

在网吧内所遭遇的一切从脑海中渐渐浮现。凯文真的做到了！他并没有故弄玄虚！

可我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压根就不会玩啊啊！！

换做别人，应该会乐到天上去吧。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一切生命财产损失，本店概不负责。”

一想起这项条目，我就浑身震颤。

当初我选这个游戏的理由，不仅是因为好奇心和新鲜感，更是以为凯文这家伙故意吓唬我。如果让你接触一个新游戏，的确没什么难的，但当你置身于——的的确确出现在游戏世界里，每一分一秒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时候，那就不太妙了。

我到底该怎样在这个荒无人烟的世界生存下去？只有死才算出局吗？

我可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游戏。

正当我盘算着如何过回野蛮人的生活，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嘿，你怎么还坐在这？”

我一个激灵，转过身，一个女孩举着把伞，站立在我面前。

有人！

我匆忙间爬起来，试图掩盖自己的窘态。我不但发现我的身体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虚弱，同时还发现宣传单贴脸上撕不下来这种小事根本和现在的状况没法比。

丢人丢到家了！

女孩莞尔一笑，化解了所有尴尬。

我们还未搭上话，女孩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伴随着腐烂的气味，直扑而来。她神态自若，刹那间便以闪电般的速度转身，手上的雨伞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在空中反射出幽幽的蓝光。

女孩的鬓发扬起，我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传递着智慧，你仿佛从中瞥见一长串无法翻译的译码。鼻子微翘，自由而不张扬。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脸庞，加上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都在向过往的每一个人诉说她的睿智。

手起刀落，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那物的脑袋和躯体即刻一分为二，摇摇晃晃地倒下。再看女孩，手上仍举着原本的雨伞，气定神闲地面朝着我。

我震惊无比，女孩却只是哼了下：“最讨厌在雨天出来找人了，那些怪物总是让我不安。”

的确，空气里飘着一丝荒凉和毒性，仿佛瘟疫肆虐后大地的气息。

“你······是人类？”我支支吾吾，想说却又说不上话来。难不成这个女孩是NPC？

“当然啦，看清楚了，我和你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她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对刚才发生的事心存疑惑，要解释的太多，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那也就是说，我不是一个人了！

“我叫旧烦。念旧的旧，烦恼的烦。”我回答。

女孩略微诧异，“好奇怪的名字。”她把雨伞夹在肩上，不知从哪掏出一本记事簿，郑重其事地说：“我的名字是sdasadaf，你叫我sda就好，是你的接送人。行了，你也取个新名字吧，只能用上英文和符号，这是我们的规矩。”

新名字？游戏名？还有，你的名字才奇怪吧！

我思考三分，随后说道：“我······就叫fan_dui吧，fan后面一个下划线加dui。”

话音未落，脑部一阵疼痛感袭来，我疼得睁不开眼······下一秒，一切正常。

太奇怪了。

我睁开眼，却发现在我的视野中多出了不少东西。

正下方一排整整齐齐的方框，我数了数，一共有九格。上面还带着数颗红心和貌似是鸡腿的玩意。

“你怎么了？”sda察觉异样，刚想上前询问，又侧过身，神情严肃，“等等······对，已经找到了。是，马上回去。”

她朝着空气说话？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你在和谁说话？”我满头雾水。

“没时间解释！你刚刚怎么啦？”sda一脸无奈。

我一移动视线，它们也随之转移，竟没有一丝迟疑。“我的眼前出现了方框、红心，还有······”

“那是物品栏，血量和饥饿值。”sda说，“每个人都有，这是显示自己生命体征的。刚刚才出现？”

我耸了耸肩，“我没玩过Minecraft，除了头疼，没有任何征兆，它就这么出现了。”

“你可真麻烦。”sda皱了皱眉，“现在，我们还是先回去，教你一些这个世界的基础知识。虽然传送有点耗费体力，不过······把手给我。”

“什么？”

“拉着我的手，你又不会传送。”sda撇撇嘴，“除非你想烂在这里。”

“好吧，去哪？”我不情愿地伸出手，其实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安全点的地方，回家。”

手指相触的瞬间，周围又还原成白茫茫的一片。我甚至看不见sda，只有手还紧紧握住。

没多久，白色渐渐褪去，周围的景象像被一层毛玻璃遮住了似的。之后，膜自动瓦解了，灿烂的阳光倏地照亮了我的瞳孔。啊，我们到了。

我屏住呼吸，观察四周。我们处在一个小镇的中心地带，石砖铺成的道路规划整齐。这是我见过最有特色的建筑群了，不同于现实世界高大密集的商品房和毫无创意的别墅区，此处的房屋焕然一新。有别致舒适的小木屋，古色古香的塔楼，还有外表好似牛奶盒造型的房子。路上不断有匆匆奔忙的行人经过我们身边，绝大多数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对我指指点点。

虽然路人异样的眼光令人很不舒服，也许只是因为我的样子很狼狈，但至少在这个新世界里还有其他人。

我继续跟着sda，沿着石砖道路前行。时间已接近黄昏，sda看起来也很焦虑。“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扭过头对我说，“恐怕有太多新知识你要学习。”

一提起学习，我就有那么点恐慌，“我最厌恶学习了，我怕我会丧命于知识的海洋里。”

“拜托，我们在玩游戏，没现实中那么困难和乏味。”sda笑了。

“我可没玩过Minecraft。”我再次强调。

“很多人以前都是小白，大家都在慢慢发掘。你算是幸运的一个了。”

“哦？此话怎讲？”我的好奇心一向很重。

sda望向西下的夕阳，黯然神伤。我见她只顾赶路，心知不该继续追问，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跨越了大概几个街区，在sda的带领下，我来到一栋只有两层的宽大建筑前。

两套盔甲伫立在建筑物门口，宛如石狮子般威风。我往门厅中张望，一楼铺的是朱红色的大理石地板，其间镶嵌着平整的石头，组成特殊的图案，看上去非常舒服。还有许多独具匠心的装饰。

“等会儿吃晚饭你将见到我们的队长yt5y，不过在这之前，你最好关心一下自己，把自己弄干净点。”她指着这栋建筑，“先暂住新手大厅，等有能力了，再盖一座自己的房子。”

我稀里糊涂地就跟一个女孩，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竟然不止一个人，还修建了这么多房子？我心中萌生出无数的疑问，有待解答。

“你到底是谁？”我盯着sda的眼睛，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和你一样，fan_dui，是玩家。”说完，她就转身离去。

望着sda远去的背影，我仍旧满腹疑惑。看来，这些疑问只好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解开了。

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厅，里面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头顶一盏金光闪闪的大吊灯，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呃，我压根不知道它叫什么。它的周围围绕放置着貌似是书架的玩意。右侧，一副巨大的地图霸占了整个墙壁，整齐的楼房在地图上星罗棋布。左侧是置物室，箱子排列整齐，木牌上清清楚楚标注着。

绕过一堵装饰墙，出现在我眼前的是······

水族馆！

一层玻璃将水阻隔开来，我趴在上面，惊动了鱼群，同时看到了水底隐藏的探照灯。探照灯一盏就占了一个方块的位置，打出的灯柔和舒缓，恰好适合将深幽略蓝的海水调亮。

占地面积不算大，鱼群种类不算多，但能建成这般样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我一路熟悉大厅的布局，又发现了更多不可名状的东西。不过这偌大的一楼，竟然一个人都没遇见！

登上二楼，只见一个个无人入居的空房间，我随意挑间住了进去。卧室虽小，物品却样样俱全，窗台边还摆着一颗小盆栽，颇有清新典雅的风味。

我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其实就是脱掉衣服跳入一个流动水池里，而那里的水似乎永远也不会脏。随后我换上抽屉内准备的备用衣物，正准备躺在床上小睡片刻，一阵悠扬的钟声突然回荡在小镇上空。

我往窗外俯瞰，路上已有三五结伴的人群往新手大厅涌来。他们手上持着各种工具，相互嬉闹着挤进大门。

“嘿，听说今天又来了两个新人！”一个声音喊道。

“家常便饭啦。”另一个说道。

“要不我们去吓吓他们，他们就在楼上。”

“吓你个头！叫他们下来吃饭！”

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我整了整衣冠，等待来者。

“你好啊，fan_dui！”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斜倚在门边，微笑地同我挥挥手。

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您好，怎么称呼？”我不自然地回应。

“yt5y。我和你算是同辈，不用尊称。”

“好吧······”我表示赞同，“你就是那位大队长？”

“大队长？也不算吧，只是起到一定的领导作用，你知道如果火车没有火车头······”他突然一皱眉，朝着外头生气地说，“躲在门后偷偷挠我痒痒的！还不赶紧进来打个招呼！”

我偷偷打量了一下yt5y。他大约十九岁，身穿红色外套，拉链敞开着，里面是一件白色体恤。下半身一条休闲裤，脚穿运动鞋。

从门后窜出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孩，一直对我痴痴地笑。“这位是Fox，我的小跟班，你对他别介意。”他摸了摸Fox的头发，“你可以先下楼吃饭，别紧张，这里的人很友善。我要去见另一位新人。”

“我觉得我还是等一下好了。”我回答。

“行。”

我呆在房间里没有关门，听着队长和隔壁新人的对话，稍微轻松了一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还是没办法放松我的警惕。

yt5y和Fox带新人下楼，我跟了上去。在餐厅的入口处装了机关，拉下闸门墙壁就会自动露出一条仅供通过的口子。怪不得当时我没注意到它呢！

大伙依次进入餐厅就座，我和另一个新人被排在长桌最边缘处，因为我们的资历最晚。待大家坐定后，yt5y掏出一本小册子，开始点名。

“123zp！”

“到！”

“sdasadaf！

“到！”

“HimCat！”

“到！”

在场大概二十来个人，都和我年纪相仿。yt5y站在桌首，Fox坐在一旁拨弄着筷子。sda也坐在靠前的位置，望着yt5y点名。

yt5y念完了名单，又宣读今天的事项：“众所周知，今天加入了两位新人，分别是fan_dui和oldban。”他朝我们这瞅了瞅，“除此之外，今天饭后的丛林酷跑延迟到明天中午！现在，让我们品尝丰盛的晚餐！”

人群欢呼着，一道道佳肴美馔递了上来。最让我中意的是熏过的烤翅，简直人间美味啊！别问我在游戏里为什么要吃东西，是不是大脑所产生的幻觉，好吃是真的！我狼吞虎咽，稍微安心了稍许，右下角的饥饿值也补满了。但据我所知，原版Minecraft是没有餐盘和筷子的，他们是如何获取的？

在大伙陆陆续续离开餐厅后，大厅开始放出轻音乐，大家坐在沙发上愉快地聊天。我远离人群，独自站在大厅一角，盯着水族馆里游动的鱼群出神。

“嘿，fan_dui。”yt5y拍拍我的肩。

“yt5y。”我没有转头，“有事吗？”

“其实没事啦，就是想过来劝劝你，你的肩膀都怂歪啦。”

我舒缓我的肩膀，继续盯着鱼群。

“嘿，听着······”他顿了顿，“我了解你的心情，刚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面对许许多多无法解答而超出认知的事物，任凭谁都无法接受。像我嘛，不也是一步步煎熬着走来的嘛。”

我默不作声，心里浮起一丝难过。

“不过别担心，我们是一个团体，既然如此，那我们内部必须要紧密得如胶似漆，才不会被邪恶与黑暗的力量击垮。我们能帮助你克服离开亲人的悲伤与孤独，何况只是暂时离开他们，我们······”

“已经走了。”我打断他，“他们已经走了。”

“对不起，戳到了你的痛处。”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我平静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母亲刚生下我的时候，已经去世了，把刚出生的我和十岁的姐姐丢给了父亲。父亲禁不住母亲去世的打击，成天酗酒，早出晚归，将积蓄挥霍一空后命丧车祸。而我亲姐，蛮横无理，经常通过打骂我来泄愤。所以，或许我来到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不起······”

“没事。”我挥了挥手，“继续。”

“呃······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得融入集体。”

“我知道的。”

“除此之外，”他神秘地说，“我还有些话想告诉你。”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走进卧室，关上门。楼下的音乐还在继续，但人已散了大半，没多久将尽欢而散。

躺在床上，yt5y对我说的一席话仍印在我脑海。

“你们两个新人之间，必有一个是我们的拯救者。”

“明天上午九点，训练场接受训练。”

这些话是yt5y刻意避开其他人单独和我们谈的。

拯救者？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被困在这了？

这个想法令人不寒而栗，而我却不得不接受它。

你不是很讨厌补习班么？旧烦？现在怎么后悔了？我狠狠地骂自己。

“把这当作自己家就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疲倦地关上了灯。